电影鉴赏:
本片在形式上采用了侦探片的类型,但它又和通常的侦探片不尽相同。斯佩德是位私家侦探,他的个体身份使他不像公职的警探那样受到严格的纪律和道德规范的约束。影片一开始,他就给人留下一个负面印象:他对搭档被害态度冷漠,他甚至还与其妻偷情,连警方也怀疑他因此杀人;他明知布丽吉与案件有牵连,反与她粘粘糊糊、过从甚密。他的主顾都是身份暧昧、劣迹昭著的人,他接办的案子也不明不白、迹近劫盗。这些人之所以让他参与寻宝,就是因为他平素给人的印象是办事干练有成效,但又多少有些心术不正,而他对这些龌龊交易果然也来者不拒、乐于其成。斯佩德究竟何许人?他混迹游刃于这个诡诈腥膻的魍魉世界动机何在?色耶?财耶?利耶?义耶?在整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观众都感到扑朔迷离、善恶莫辨,直到影片快结束时编导休斯顿才点明斯佩德本质上还是个好人。对此可以作出多重阐释。从娱乐电影的审美功能来看(神秘美、惊险美),这是悬念设置的需要:斯佩德与那些贪欲横流的逐宝歹徒沆瀣一气,观众和片中的黑道人物及警方一样直认他也是逐臭的蚊蝇;及至他令所有的坏人都锒铛入狱,观众才彻悟他的“堕落”原来是“职业病”。从娱乐电影的教化功能来看,影片在宣示了罪恶之后必须作道德反拨,亦即影片必须符合道德动力学的力学平衡原则。战前的美国社会,宗教团体势力强大,道德禁制还非常严厉,《禁酒法》的实施,电影界《海斯法典》的出现,黑帮类型片的中道衰落,都是道德统制反弹的明证,惩恶扬善是这一时期主流文化不得逾越的定规。本片中的几位反派人物最后都受到制裁,但这似乎尚不足矫正道德力的失落,于是就需要一位有正面色彩的人物与之颉颃,这只能由斯佩德来担任。
斯佩德与魔鬼打交道难免以假象示人,但这也不全是他的保护色,他自身也有明显的道德缺损,如他与搭档的妻子勾搭成奸,对布丽吉也动了真情。显然,斯佩德是个有缺陷的好人。美国犯罪片中的人物大致可分为四类:好人、坏好人、好坏人和坏人,斯佩德便是其中的“坏好人”。然而他又远非脸谱化、类型化的人物,实际上汉弗莱·鲍嘉扮演的斯佩德是个个性复杂、极富魅力的人。首先,他是个信守文明社会基本行为规范的人,这导致他为搭档雪冤,从而形成了推动全片情节发展的原动力。当他最后告发布丽吉时理由是“我不会为你当傻瓜”,这表明在他的天平上道义最终还是重于爱情和金钱的。然而他的天平在倾向法律之前往往显得摇摆不定,他不是正人君子,他不会在小节上苛待自己,他生性喜欢拈花惹草。他可以为搭档报仇,但也乐于给他戴绿帽子。他一开始就怀疑布丽吉杀了阿切尔,但他照样跟她谈情说爱,惟其她“从不说真话”,他才觉得她够味、有神秘感,于是他弃艾娃而取布丽吉。然而他又不像阿切尔的风流那般直露,这和他处事冷静、不露声色的一贯作风是合拍的。其次,他又是个精明强干、冷酷无情的“硬汉”。他身手不凡,智谋过人,善于与那些凶残而又毫无信义的歹徒周旋,玩弄他们于股掌之中;他言辞犀利,语讥逼人,他的话既不乏嘲讽挖苦之意,又往往一语中的,令那些歹徒不得不服;他沉着自信,处危局而不乱,一副冷面令人莫测高深,往往能在气势上压服对手。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有色厉内荏的时候,背着歹徒他常窃笑自己的怯懦。如他怒斥古特曼的卑鄙后,在电梯间里望着自己发抖的手直乐。总之,斯佩德不是超人、完人,而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他的个性和职业使他显现出上述种种看似矛盾的复杂外象。对斯佩德这一脱出常规的人物生动的性格刻画,无疑是本片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鲍嘉在此之前一直饰演邪恶的歹徒和帮派人物,休斯顿发现他具有一种邪善难辨的气质,便启用他扮演斯佩德。本片的成功改变了他的戏路,为他树立起孤独、自信、风流、玩世不恭的反英雄形象,从此他又在一系列影片中扮演了类似的角色,如《卡萨布兰卡》、《江湖侠侣》(1945)、《沉睡》和《盖世枭雄》(1948)等。
本片自始至终都充满了欺骗。人物之间互相欺骗,在剧作上休斯顿对观众也进行欺骗,甚至那个无价之宝末了也被证明是赝品,这除了前述悬念设置的需要外,对突出主题也有很重要的作用。影片中的黑道人物蝇营狗苟,为逐宝不惜杀人,到头来却一切皆空,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休斯顿以此表明罪恶毫无价值。斯佩德与布丽吉厮混,最后也是虚梦一场,这都不乏劝善的意味。
休斯顿原是电影编剧,本片是他的导演处女作,因此他从剧本改编到实拍都花了很大精力,重要场景都画了草图,影片公映后,立即获得影评界的盛赞。他的剧本情节错综复杂,斯佩德在最后报警前始终难辨善恶。对白妙语连珠,耐人回味。他在实拍时,表现一个事件往往用一系列从不同角度摄取的短镜头及很多体现人物反应的特写镜头剪接在一起,给人以目不暇接的感觉,同时再辅以机枪扫射式的对白,使影片的节奏快得几乎令观众看不明白。这种超时代的现代节奏在当时原本是犯忌的,但和影片的题材配合起来却给观众带来一种神秘、新鲜感。斯佩德报警后观众被迫推翻原先的看法,结合剧情先前的伏笔重新理解整部影片。这种种不合“规则”的做法使影片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格,对观众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他们为了看懂影片常常要上两三次影院。本片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不显得过时,其原因主要就在于此。
休斯顿在本片中对某些场景的设计也颇有特色。影片一开始,画面映出了侦探办公室,窗玻璃上的“斯佩德和阿切尔”字样投影在地板上。这个镜头交代了地点和主人公的身份,同时也隐喻着阿切尔的影子始终跟随着斯佩德,这就为他后来的报警作出了暗示。阿切尔死后,艾娃来办公室,玻璃上的“阿切尔”已被抹掉。这又成了休斯顿布下的圈套:观众因此责备斯佩德的寡义,其实这只能说明他非常实际。斯佩德在办公室与凯罗交手一场戏突出表明两人道德价值观的巨大差异。斯佩德单手夺枪,说明凯罗根本不是他对手;他把凯罗挖苦一番后又把枪还给凯罗,表明他按文明社会的规矩行事,信任自己的生意伙伴;凯罗立即又把枪对准他,说明这类人物没有任何道德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斯佩德以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表明,他意识到自己对黑社会的“黑”认识不够。休斯顿设计的这个情节戏剧性地将两种行为准则加以对比,自然贴切而又意味深长,的确是生花妙笔。在发现黑鹰是赝品后斯佩德仍坚持要1000元,但转手又把钱交给警方,这也是耐人寻味的一笔。他留下这笔数目不小的钱按说也不违法,然而休斯顿让他交出去却强调了他的人生信念,使得他的形象更臻丰满。另一方面他的这一举动也突出表现了他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与整部影片的黑色幽默情调相一致。影片结尾时,警察押着布丽吉进电梯,铁栅栏看起来像牢房,电梯下降就像她下地狱。影片没有就此结束,而是让斯佩德也慢慢走下楼梯,这给观众留下无穷的回味。
休斯顿对摄影构图也十分讲究。他常以低于视平线的角度仰拍坏人,这样银幕上出现的是一个畸变的世界,休斯顿略加变动就从视觉上把握住了剧情环境的特征。他还常常把斯佩德置于画面的一边,把另外两三个人置于另一边,以此形成善与恶的对比。在开包验宝那场戏中,斯佩德居高站在一边,凯罗和布丽吉位置略低在中间,身体肥硕的古特曼坐在另一边平衡画面,斯佩德扫视三人,三人都紧盯他手中的鹰。这成了本片的一幅经典性构图,既有道义的象征,又维持了几何与力学的平衡。休斯顿还反常地把房间的天花板也拍入画面(当时为了顶光照明和扩大空间,通常不这样做),以此暗示斯佩德的调查空间狭小,或造成魑魅世界压抑、逼人的感觉。休斯顿还特别注意低调摄影,有好几场戏的房间或者靠从窗户透进来的光作照明,或者以一扇白色的门将光线反射入内——不久,门上即映出一个歹徒的黑影。这种低调摄影强化了影片的黑色主题。
本片通常还被认为是黑色电影(filmnoir)的开山之作。法国影评家战后才看到大批1940年代初的美国影片,他们发现其中有些影片具有共同的风格,便于1946年将这些影片统称为黑色电影。影评家们追本溯源,发现第一部黑色电影就是本片。黑色电影汇成潮流自有其时代的原因,但无可否认也有开路者的影响,尽管后来者未必意识到这一点。本片在主题和人物方面开了黑色电影风气之先,如犯罪、堕落的氛围,虚无主义的基调,有这样那样的污点、孤独、冷漠、愤世嫉俗、对人生不抱幻想的反英雄类型的男主人公(属坏好人或好坏人),诱惑男主人公并(或)导致其毁灭的妖冶、邪恶的女人等等。然而,由于本片是第一部,也显示出了它在黑色电影另一主要特征——黑色视觉风格方面发育不完全的不足。亦即低调摄影光线还不够暗,黑白对比还不硬朗(后来典型的黑色摄影多有昏暗的路灯照亮狭窄或湿漉漉的街道的镜头);构图还不够偏斜、脱序、失衡,不足以造成威胁感……正因为有此不足,某些影评家认为黑色电影的原型应该是《双倍赔偿》(1944)。该片描写一个女人诱使一位保险公司的业务员趁夜黑谋杀了她的丈夫以骗取双倍赔偿,最后又企图谋杀情人灭口。这部影片充分体现了黑色电影的主要特征。美国著名的黑色电影除上述两部外,尚有《绿窗艳影》(1944)、《鬼夫人》(1945)、《邮差总按两次铃》(1946)、《沉睡》(1946)、《杀人者》(1946)、《上海小姐》(1948)、《孤寂之处》(1950)、《炽热》(1953)、《死吻》(1955)等。
(谷时宇)
早年不幸被剧透所以拖延至今才看,还是觉得很棒,可能我个人比较喜爱黑色、硬汉侦探、蛇蝎美人之类吧。这次看还有一个想法,这片子可以移植成民国剧,围绕被盗汉墓出土的文物——未央宫之喵,盗墓贼、军统、76号女特工展开了你挣我夺的戏……可在横店拍摄。
根本就没有爱情,他们始终活在自己的谎言和面子里。女人只是点缀,暧昧仅仅是手段,因为人生的虚无贯穿始终,这就是所有所谓黑色电影的主心骨。
当你褪下了神秘迷情的面纱,展示出绚烂蛇蝎的真面,我必须逃离这致命快感的迷圈。我坚持据守虚无缥缈的爱情,紧握内心所执迷的幻象,因为你是崇高的快感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