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鉴赏:
《最后一班地铁》是一部“后新浪潮”的作品。该片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是法国“新浪潮”电影的一位元老。他在50年代末,以其处女作《四百下》轰动戛纳电影节而一举成名,并开创了“新浪潮”电影的历史。20多年后的1980年,特吕弗又拍出了《最后一班地铁》这部成为当时最令人瞩目的法国影片,既在商业上获得巨大成功,又在艺术创作上获得法国电影界的崇高荣誉,几乎囊括了当年恺撒奖的全部项目。这种获奖情况,在电影界是罕见的。特吕弗作品的特点,是细腻、恬淡而富于人情味,因此,他被认为是法国文学中人道主义传统的最好的继承者。《最后一班地铁》可以说是作者在“新浪潮”时期形成的风格的继承和发展。它被认为是一部传统与革新相结合的作品。我们试从继承与发展、传统与革新两方面来剖析一下这部作品。
一、散文风格和戏剧性相结合。
散文风格是法国“新浪潮”电影的一个很基本的特点,也是法国电影与好莱坞电影的一个明显的区别。这种散文风格可以用“散”和“雅”两字来概括。影片结构松散,情节淡化,戏剧性不强,叙事不形成环环紧扣的情节链。影片的情趣主要寄寓于细腻而真实的细节及其抒情的风格中,具有深邃的韵味,犹如一枚青果,或一盆水仙:淡雅,清香,幽远。《四百下》是如此,《最后一班地铁》也是如此。尽管影片的时代背景是二次世界大战,但它没有去表现重大事件和英雄行为,而是描绘了占领时期戏剧界的日常生活,其趣味在于细节中,似乎是儿童眼中所观察的世界。这正是继承了“新浪潮”的风格。但它又有所发展,那就是影片的戏剧性增强了,戏剧性渗透进散文化的风格中。
影片用开头的几场戏,把观众渐渐带到特定的时代环境之中。青年演员贝尔纳应聘来蒙玛特剧院。剧院经理玛丽恩在处理各种日常事务。通过她与一些人的对话,使观众知道,原剧院经理吕卡斯“已到南美去了”,现在由他的妻子玛丽恩在代理。但后来影片中出现了地窖,出现了地窖中藏着的一个人物。导演用一张脸的大特写把这个人物推向观众,给观众一个悬念:这是谁?然后,剧情再缓缓展开,使观众明白,原来吕卡斯并没有离开巴黎,只是藏身在剧院的地窖中。
《最后一班地铁》虽然不是以爱情为主题,但导演却把微妙而变幻莫测的爱情穿插、交织到剧情中去。当秘密警察来搜查剧院,并声言要搜查地窖时,气氛十分紧张。“吕卡斯会不会被发现?”也成了一个悬念。最后,吕卡斯终于躲过了这场风波。然而剧情又展开一层:贝尔纳在地窖中遇见了吕卡斯,两人的会面是意味深长的。观众一定会想:丈夫和妻子所爱的人相遇会出现什么局面?会怒目而视?还是大打出手?导演却把这处理成一场平心静气的谈话。吕卡斯问道:“玛丽恩爱上了你,你呢?”作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以下的这样一场戏:贝尔纳要离开剧院去参加抵抗运动。在这场戏里,玛丽恩和贝尔纳有一场非常精彩的对话,说明他们之间,既在政治思想上有一定距离,可彼此又互相有吸引力。这种相爱又相斥的关系,表现得十分真切,也增强了影片的戏剧效果。因此,《最后一班地铁》作为一部“后新浪潮”的作品,既继承了新浪潮的散文风格,又强化了其戏剧情节,使影片具有雅俗共赏的特点。
二、细节真实,制作精美。
“新浪潮”电影的又一个特色是朴素、真实、自然、流畅。这也是特吕弗的风格。《最后一班地铁》对这点也是继承并发扬的。片中有许多情节的描写都有历史的依据。作者把当时戏剧界发生的许多事件编织进影片的情节中。如《处处有我》的戏剧评论员达克西阿在影片中挨打的那段情节,就是来自1941年著名演员让·马莱当众痛打《处处有我》的戏剧评论员洛勃鲁的史实,而达克西阿这个名字恰恰就是洛勃鲁的笔名。另外,导演特吕弗的舅舅也是被法西斯抓到集中营去的。他在被捕时,为了避免别的同志又遭此不幸,默默地向同志示意不要认他。这些情景都糅到影片中去了。
片中还有一些细节的描写,或为了交代情节,或为了烘托时代气氛。玛丽恩买七公斤重的黑市火腿,她一个人哪里消受得了?但和一个藏在地窖里的男人一起享用,则是合理的需要;几个女演员在一起聊天,展露她们腿上的丝袜,原来这不是真的丝袜,而是涂在腿上的某种涂料;犹太小姑娘胸襟上的黄色星星……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特有的情景。
当年的“新浪潮”影片,被人指责为“制作粗糙”。20多年后,我们看到当年初出茅庐的导演,如今却已成长为技巧娴熟的大师。特吕弗在《最后一班地铁》中的艺术处理就达到很高的造诣。为了渲染时代气氛,影片的彩色不是绚丽华美,而是一种近似黑白片的暗色调。给人一种陈年往事的感觉,使人想起过去那个黑夜与浓雾的时代,灯光黯淡、黑影憧憧的情景。
影片的布景富于质感,使观众仿佛置身于剧院的后台,能触摸到一面布景,能呼吸到后台的尘埃,能感受到那潮湿、阴冷的气氛。
三、纪实与虚构相结合。
为了增强影片的真实感,导演采用了纪实与虚构相结合的手法。1942年冬天以后,从贝尔纳离开剧院到1945年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其间发生了一系列历史事件,影片人物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导演处理这一过程时,把纪录片手法融合了进去,夹用了不少纪录资料镜头,配上旁白叙述,作为历史变迁的见证。这种处理在“新浪潮”时期也没有使用过,是一种新的发展。这种虚构与纪实相结合的手法产生了一种扑朔迷离、真伪难辨的效果。如在临近解放时,巴黎发生了巷战。吕卡斯、贝尔纳都参加了战斗。在战斗场面结束以后,我们看到玛丽恩走进一家医院的病房,去探望受伤卧床的贝尔纳,倾诉了一番深藏在心中的爱情。观众以为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在继续,谁知突然出现了舞台的大幕,迅速从左向右拉去,合拢,占据了整个银幕。观众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戏中戏。他们又在继续演戏了。生活舞台和戏剧舞台融合为一。玛丽恩、贝尔纳和吕卡斯一起向观众谢幕时,舞台的脚灯和银幕的灯光也融为一体了。观众仿佛置身于剧场中,使电影观众既有看电影、又有看戏剧演出的感觉。这是导演手法的巧妙之处。
导演特吕弗是一位充满童心的电影作家。尽管他自己的童年很不幸,没有家庭温暖,像个流浪儿童。这些情况都反映在他的处女作《四百下》中。但他童年的不幸并未使他童心泯灭,愤世嫉俗。相反,却使他感到这个人世间需要“爱”。他的作品中始终表现出一颗爱心,这是十分可贵的。他的某些作品中的孩童情趣往往使人忍俊不禁。如像《零用钱》中那个男孩对一位同学的母亲的“爱”。《最后一班地铁》,所以具有儿童般的视阈,也是由于他所表现的正好是他童年的回忆。有些评论批评他把“占领时期”表现得太美好了。确实,影片的调子不是严峻的,没有残酷的场面,而是一种悲喜剧的格调,喜剧寓于悲剧的背景中,达到巧妙的平衡。欢乐与痛苦、挑战与叛卖,还有爱情的苦恼……交织在一起,使人含泪,却又莞尔。
担任本片男女主角的是法国影坛的两位熠熠的红星。扮演玛丽恩的卡特琳娜·德诺芙被誉为“女人40一枝花”。她从1963年拍摄了《瑟堡的雨伞》后,就开始走红。20年来始终保持着她的明星地位,以她的年龄和演技,她成功地扮演了玛丽恩这个处境艰险、内心复杂的成熟妇女。饰演贝尔纳的杰拉尔·德帕迪厄,则是在近10年来获得巨大成就的男演员,他有极强的可塑性和多方面的才华。美国和苏联评论界对他都十分推崇,说他“一个人掀起了一股新浪潮”,是法国影坛当前最走红的男星。他塑造的贝尔纳这个人物,血气方刚,具有力度和质感,使人感到真实可信。
影片的成功是多方面的,这也是导演善于组织和团结自己的创作班子使然。
特吕弗于1984年10月21日逝世。在去世前还拍过《隔壁的女人》(1981)和《星期天快来!》(1983)两部影片,但都没有《最后一班地铁》影响大。因此可以说,《最后一班地铁》是他在谢世前的一部力作,不仅在他本人的全部创作年表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在电影史上也留下了不容忽视的一页。1990年法国影评界将《最后一班地铁》评为“法国80年代最佳影片”,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