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我看见脱了壳的，敞开的天堂

诗歌（[智利]聂鲁达 著 胡续冬 译）

就是在那个年月……诗歌跑来找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它来自何方，来自冬天还是来自河流。

我不知道它是怎样、它是何时到来的，

不，它们不是声音，

它们不是词语，也不是寂静，

但是，从一条街道上传来对我的召唤，

从夜晚的枝条上，

极其突然地从他人身上，

在猛烈的火焰或返程的孤独之中，

它触到了我，而我

没有面孔。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嘴无法命名事物，

我的眼睛顿失光明，

而某种东西，热病或是丢失的翅膀，

在我的灵魂里起身，

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式，

去破译那火焰，

并写下了第一行懒散的诗，

懒散得没有筋骨，只是胡言乱语，

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的智慧，

突然间，我看见脱了壳的、敞开的

天堂，行星，颤动的森林，

镂空的阴影，箭矢组成的谜语，

火焰和花，

席卷一切的夜晚，万物。

而我，无限小的存在，

在布满星辰的巨大空虚中、

在相似物和神秘的影像之中沉醉，

我感觉自己纯粹是深渊的一部分。

我随星辰的滚动而前行，

我的心从风中松绑而去。

（选自蔡天新主编《现代诗110首蓝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

【导读】

巴勃罗·聂鲁达（1904—1973），智利著名诗人，197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辞说：“他的诗篇具有自然力般的作用，复苏了一个大陆的命运和梦想。”聂鲁达最有影响力的诗歌是爱情诗，代表作有他十九岁出版的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及后来的《船长的诗》《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等。“爱很短，遗忘很长”就出自于聂鲁达的诗歌。聂鲁达的爱情诗极富想象力，他用充沛的激情将爱情过程中各种细微复杂的感受抒发得淋漓尽致，极具感染力。

关于什么是诗，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说法，聂鲁达的这首《诗歌》是关于“诗歌”的一首诗，诗歌的灵感产生于某种不经意的、猝不及防的时刻，是一种“猛烈的火焰”，随着诗歌火焰的闪现，诗人看到了一个从未看到的奇异而丰富的世界：“脱了壳的、敞开的/天堂，行星，颤动的森林，/镂空的阴影，箭矢组成的谜语，/火焰和花，/席卷一切的夜晚，万物。”而最后诗人又回到自身，感到自己在宇宙中的渺小，有“空虚”，有“沉醉”，而更多的是因诗歌而获得“自由”：“我随星辰的滚动而前行，/我的心从风中松绑而去。”聂鲁达表达了诗歌赋予诗人生命的奇异神秘之处，它是超越日常的。因而，诗人是洞悉世界秘密之人，他能掠过事物的表象，看到对普通人不会呈现的事物的内核。因此也可以说，诗人是预言家。诗歌除了是神秘的灵感和想象，除了是预言，还是什么呢？这里也提供艾米莉·狄金森关于诗的另一种说法：“如果我读一本书，它令我全身发冷而且我深知没有火能够温暖我，我知道那是诗。如果我切身感到仿佛大脑被一点点抽空，我知道那是诗。这些是我知道它的唯一的方法。还有其他方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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