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心马路骗子 出处:豆瓣
配图:pblk.cn
筒井康隆:造梦五十年
转自2010-10-03 南方都市报 文:默音
《梦侦探》
丁丁虫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8月版
27.00元
读过筒井康隆小说《梦侦探》的读者,想必会对电影《盗梦空间》的俄罗斯套盒式梦境会心一笑。筒井的叙事复杂斑驳,由今敏演绎的电影版充斥着玩偶和呓语,如同另一场华丽的爱丽丝冒险,只不过,这一次冒险的目的地是我们每个人的梦境。
2010 年,筒井康隆身为作家的第五十个年头,他最新推出的大部头叫做《现代语幕后词典》,今年7月份在日本文艺春秋正式发布,内中以他惯有的鬼马机智对一万多个词做了重新定义。五十年,半个世纪,筒井康隆用如许漫长的时光,以文字营造了无数个梦。《穿越时空的少女》是一帧闪着青春涩意的梦,时空穿越算不得新鲜题材,却被筒井写尽了少女的惶惑与惆怅。曾在我国掀起“日本版围城”议论的《文学部唯野教授》,仿佛一则既现实又光怪陆离的噩梦,知识分子圈的倾轧被放大成鬼哭狼嚎的闹剧,加上大篇独白加插科打诨的文学课,多少有作者炫技的成分在内。
筒井最擅长写的就是闹剧,多个人物济济一堂,或狂喜、或沮丧、或舞蹈、或呓语,乍看简直是疯子大游行,难得的是每个人的性格都淋漓尽致,而杂耍场面背后的严肃讽刺完全不受干扰。借用日本科幻作家兼评论家川又千秋的话说:“筒井作品原本就可大致分为两类,动作喜剧类的骚乱疯狂,或是沉静聪明的疯狂。”他用两个“疯狂”来概括筒井作品,真是聪明的结论。
说到动作喜剧类的骚乱,读过《农协去月球》的读者当会心一笑。农民协会旅游团前往月球旅行,这群缺乏知识、没有体统的暴发户,在月球表面感慨“啥也没有”的同时,一群外星人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环形山。另一边是收到报告的美国政府,总统和各路高官在紧急会议上抓了狂,难得的“第一次接触”被臭名昭著的农民旅游团给碰上了,地球的命运着实堪忧。最后是急转直下的欢乐结局,农民们把外星人邀入飞船,众人一起喝外星人带的酒,醺然放歌。
筒井以科幻作为手中的大棒,给普罗大众一棒子,再给政府和传媒各来一棒。他笔下常出现群像型的主人公,是一群爱喝酒闹事、眼睛盯着实际利益的“草民”,他们胸无大志,认定“媒体都是骗人的,咱才不上当”。背叛、贪婪、自把自为、狡猾、愚钝。同时在人生这个泥沼中死死拽住自己的卑微快乐。这就是筒井的主人公们。
去年年底在国内推出译本的《爱的左边》则有着格外清新的风格,让人想起《穿越时空的少女》。写作时间相隔三十多年,同样是以少女作为主人公,不同的是《爱》的背景被放在充斥着烧杀抢掠的未来。少女爱爱的左手残疾,她因此能听懂动物的话,失去妈妈独自流浪的旅程中,爱爱无邪的眼睛恰如一面镜子,映照出邂逅的各种人物。爱爱在流浪中成长起来,当她终于找到爸爸,读者看到的并不是父女团聚的感人场面,而是女儿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说了一大通教训,带着狗群毅然离开。爱爱长大了。长大意味着在艰难的世界上存活下去,意味着放开若有还无的初恋,还意味着她终于再也听不懂狗群的语言。这是一本少儿读物,仍不免触动每个成年读者的心怀。筒井式的毒辣在其中温柔沉淀了,释出每个人都曾历经的旧梦。
筒井在现实中也不乏激烈的一面。1993年,他被收录在高中教科书的《无人警察》遭到日本癫痫协会的抗议,说其中有对癫痫患者的歧视用语。之后,角川书店擅自把该作品从课本删除,筒井愤而宣布封笔。这时有个细节,和他私交甚笃的大江健三郎对筒井的封笔持批评观点,“既然社会存在用语的限制,那么作家不就该创作出新的表达并加以使用吗?”大江的儿子患有癫痫,这或许是他无法对筒井表示赞同的原因。
作家的写作用语是否等同于恶意呢?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先看看这件事如何收场。三年后,筒井从三家主要出版社获得保证书,保证不对他的用语加以限制,这才重新复出。
筒井在当代日本作家中绝对是“敢写”的第一人。试举一例,他有个短篇《人类的大不调和》,写的是大阪世博,在上海举办世博的今年读来,格外意味深长。同样是九点排队进门,主人公在美国馆旁边偶然发现“美莱村馆”,一进去就目睹了血淋淋的屠杀场景。后来发现,这是一座凌空出现的幽灵馆,杀人的美军和被杀的越南人会在某个时候倏然消失,但无数游客因此遭到流弹,却是骇人的真实。书中主人公给日本政府出的主意,用来平息其他各国的外交抗议——— 在世博园建了一所“南京大屠杀馆”。
纵观筒井在漫长创作生涯中制造的各种“梦境”,大多荒诞无稽,同时牢牢攀附现实。科幻永远是现实的另一重映照。作为一个沉浸在筒井式梦境中的读者,因为那些喧闹太花哨也太沉重了,你除了笑,还想叹息。
1965年,筒井康隆在他的第一部短篇集《东海道战争》的后记写道:“我认为,科幻是吹牛皮。既然一样是吹牛皮,当然是大的好,因此所谓的严肃科幻,和一脸正经地扯谎的有趣之处是相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