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里卧虎,人心里藏龙
2001年李安携《卧虎藏龙》奔赴[[奥斯卡]],获得十项提名,并最终捧得最佳外语片等四项奖项,将华语电影带入一个口碑上的新境界,也掀起了华语影坛新一波武侠电影风潮。不过李安镜头里的“江湖”,并不仅仅是一个刀光剑影的世界,从之前的《喜宴》、《饮食男女》,到之后的《[[绿巨人]]》、《[[断背山]]》,无论背景与主题如何变化,一份中国传统文人的情怀始终没有变。“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又何尝不是呢?”这句台词就是这部电影的最好注脚。
一心向往“布尔乔亚”武侠
我想拍武侠片,除了一偿儿时的梦想外,其实是对“古典中国”的一种神往。武侠世界对我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它是一个抽象的世界,我可以将内心许多感情戏加以表相化、具体化,动作场面有如舞蹈设计,是一种很自由奔放的电影表现形式。
一心向往的是儒侠、美人……的侠义世界,一个中国人曾经寄托情感及梦想的世界。我觉得它是很布尔乔亚品位的。
这些在小说里尚能寻获,但在港台的武侠片里,却极少能与真实情感及文化产生关联,长久以来仍停留在感官刺激的层次,无法提升。
可是武侠片、功夫动作片,却成为外国老百姓及海外华人新生代———包括我的儿子,了解中国文化的最佳管道,甚至是惟一途径,然而他们接触的却是中国文化里比较粗俗劣质的部分。对此,我始终耿耿于怀,却无能为力。
俗话说“穷文富武”,武侠片要想打得好看,制作费就不能省,经费有限时文戏也不能不牺牲,可文戏又关乎意境。袁和平常常问“你到底要打还是要意境,是要跑远路拍山水,还是要花时间打?钱就这么多,到底你要什么?”之所以这么的不痛不快,就因为我心里对武侠类型的爱恨纠缠。
忠不忠于原著都无所谓
回台湾拍《饮食男女》时,我读到了王度庐的《卧虎藏龙》。武侠小说里,我最喜欢白羽的小说,其次就是王度庐。拍《[[理智与情感]]》时,我一面构思《[[冰风暴]]》,同时由徐立功代表洽购《卧虎藏龙》的版权。就我所知,这本小说以前只有四川电视台在上世纪80年代拍了部电视剧,和一部少有人知的台语片《玉娇龙与罗小虎》。
一般武侠小说总以男人为主角,比较阳刚。《卧虎藏龙》的重心则是女主角玉娇龙,心理层次诡谲复杂,白天是千斤大小姐,晚上开打、谈情说爱,是个对江湖儿女情有所幻想的难驯少女,也是个中国戏剧少见的角色。
当初大家并不看好,因为书中的大侠李慕白与俞秀莲戏份不多,篇幅甚多、十分传神有趣的小人物刘泰保无法挑大梁,主角玉娇龙又是个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凶角色,除了我喜欢外,没人赞成。
加上版权接洽过程也不顺利,于是着手找寻其他中文题材,但几年下来,真的没动心的。我就跟徐立功说:“拍了三部西片,我一定要拍国片了,定下来,就拍这个。”
关于怎么改编?美国行内有个说法蛮合我的想法:“两条路,你可以选择毁掉原著拍部好电影,或是忠于原著拍部烂片。”我觉得电影和小说是不同的媒体,改编时常常从里子到面子都得换掉,以片子好看为主。它如果是本烂小说,何必要忠于原著?如果是本好小说,其文字里行间之妙,岂能以声影代之。反之,最好的电影必是笔墨难以形容。那么忠不忠于原著,也都无所谓了。
女人戏仿若《理智与情感》
一开始,我的着眼点就想放在两个女人身上。
尤其是玉娇龙与俞秀莲的“阴阳两性”,很好玩。书里玉娇龙的戏份不够撑起一部电影,就加入俞秀莲。于是有了构想,一个是“外阴内阳”的玉娇龙,一个是“外阳内阴”的俞秀莲,以两者的互换来推展剧情。
我对“阴阳”虽无深究,但始终极感兴趣。我觉得这是中国文化里的一部分精髓,足以跟西方文化较劲而毫不逊色。
因为我最有兴趣的是这女人戏,当时并没有怎么留意男角,因为小说里根本没有提供这方面素材。就连李慕白本来都是个不大的角色,但越拍越深入,不自觉地就陷进这个角色之中了。我想可能是人到中年,胸中有块垒待申,不觉借着李慕白的心境抒情言志罢了!
一般武侠片里,当大侠面对引诱或者道德上的挑战时,情节自然会帮他解决。但在这部片里,恕我有点煞风景,我希望看到大侠真正面临人性的挣扎,面对武艺与武德的冲突。本来我没想到玉娇龙跟李慕白之间会有任何情愫联想,但碰到章子怡就改了,当时章子怡是个很娇滴滴的女孩,做不出我原先想象的“阴阳共生”的玉娇龙,她的特点就是性感,看不到阳刚的一面,顶多演出凶一点,演个被惯坏、任性的女孩,山不转路转,于是顺着她的特性发展,结果是一次很有意思的经验。
李慕白因为是周润发演,我就改变原先计划。朝感情戏方面发展。如果是李连杰,可能就照我原先的计划,感情戏集中在两个女人身上。我会一再问自己,在李慕白心中,玉娇龙到底是什么?这些纠结是否就是“藏龙”?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力量在背后驱策着他?!看到这个女孩,他就知道将有不祥的事情发生,就像“青冥剑”的“冥”字,看着就令人发毛。人就是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这与“浪漫”是非常类似的力量,亦即“感性”。对李慕白而言,就如同是一种难舍行走江湖的兴奋感,也牵引着他走向最后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