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

电影鉴赏：

这是安东尼奥尼于1985年中风身体不适后，人们期待已久的电影，也是作者酝酿时间最长的一部电影。人们曾一度担心，安东尼奥尼因疾病的折磨，甚至丧失了与人交流的能力，还能摄制影片吗？但历经十年的准备，在克服了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后，在与其《一个女人身份的证明》相隔13年后，他终于在其学生、朋友——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的鼎力相助下，在其妻子恩里卡·菲科和多年来合作的好朋友们的关怀支持下，于1995年——世界电影诞生百年之际，完成了这部杰作，这是大师战胜疾病显示自己仍有巨大的能量的证明，是其非凡的勇气并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证明。

那么《云端之上》表现的是什么呢？由马尔科维奇饰演的导演（实际上就是安东尼奥尼本人）这一角色，就是将影片的片段串联在一起的人。那么这四个故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呢，联系这四个故事的纽带就是安东尼奥尼那对女性世界的好奇，对女性的魅力和神秘内心的探索以及对男女之间的那种互相不能沟通的现实所进行的探究：原本很简单的性爱，也演绎成了彼此不能给予、彼此不能接受的尴尬的形态。总之，这部影片延续了大师一向的风格，仍然在表现当代人在生活中的感情捉摸不定、变幻莫测。在安东尼奥尼的影片中，摄影机的运动，镜头的剪辑，场景的组合，布光的应用，这一切不是为了彰显技术的能力，最终目的是为了达到在银幕上展现出人物不可叙述的命运、事物发展不可捉摸的结果，这就是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的魅力所在！说人物命运的不可叙述、事物发展的不可捉摸，是因为这种最终的结果是要在习以为常的视觉中体验和感知到的，在日常一些看似偶然性的事件体现出来的。这是安东尼奥尼感知事物、拍摄和观察电影的方法。制作电影不仅是出于美学的意图，也不是徒劳无益地使用美丽的画面，而是为了揭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心理状态。所以，有的影评家认为，在马尔科维奇的串联过程中所使用的话语（由圭拉担当编剧而写出的对白），诸如他在探索生活和艺术功能之间的关系，探索人和神秘事物，探索上帝显灵等等，不仅显得苍白无力，也与安东尼奥尼的影片风格不符，削弱了安东尼奥尼电影的独创性：因为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着重于表现力，凸显画面的效果，从他的《爱情纪事》到《爱神》的每个段落里，突出的是画面而不是语言。但也有安东尼奥尼的崇拜者，如著名导演贝尔托卢奇则说：“对大师的作品我们只有欣赏的权利，没有批判的义务。”显然，安东尼奥尼与费里尼等大导演，在意大利是被神化了的导演。所以，影片中尽管有这个小的瑕疵，但这并不影响到《云端之上》仍是大师的上乘之作。

其次，由马尔科维奇饰演的手拿照相机的导演，称自己在寻求电影故事、寻找画面，实际上，安东尼奥尼借用影片中马尔科维奇的口在坦诚地告诉大家，他，作为一个电影工作者，他的天职就是孜孜不倦地寻求电影画面，寻求那种最真实的画面，但却始终找不到那种最完美的画面。安东尼奥尼这种对艺术完美性的执著追求，是在激励着电影人：永无止境地去探索能够反映真实的一个又一个画面。而事实也证明了这点，《云端之上》公映后，不仅获得了好评，在票房上也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尤其是受到青年观众的青睐，这表明安东尼奥尼仍然有创新精神，仍然能焕发出艺术生命力，仍然一如既往地在寻求最真实的画面，正是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打动着观众的心。

安东尼奥尼在1983年出版了短篇小说集《台伯河上的保龄球》（书名源自小说里的一篇故事）。《云端之上》就是选自该书里的四个故事。而影片中的马尔科维奇饰演的导演就是小说集里的第一篇《不平静的地平线》中的安东尼奥尼本人，他当时正飞越在苏联的上空，飞翔在云端之上，前往某地摄制影片，而与此同时，又在寻找和构思另一部电影……显然，《台伯河上的保龄球》里的每篇故事都是为拍摄电影而写下的，但同时也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从结构严谨并颇有浓厚色彩的人物描绘的“不平静的地平线”、“四个出海的人”到一些灵光闪现的片段，堪称优秀之作。于是，人们惊叹，安东尼奥尼不仅能用摄影机拍摄出优秀的电影，也能用打字机写出杰出的小说来，展现出了大师多才多艺的天才。书中的某些短篇，短到只有几行字，维姆·文德斯称：“大师的每行字都是电影，每行字都充满了画面感……”作者在“孱弱的身体”这篇故事的结尾处这样写道：“多么美妙的开头啊，可对我来说，电影已经结束了。”（作者当年曾经打算启用美国演员里查德·吉尔担当该片的男主角）。

2007年7月30日，安东尼奥尼在罗马逝世。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里，他的妻子恩里卡·菲科——1972年担任他在中国拍摄记录片《中国》的助理，影片完成后，便成了他的终身伴侣，一直守护在他身旁。安东尼奥尼不仅是意大利人最喜欢的导演，也是世界上最受爱戴和尊崇的电影工作者，他在1995年获得的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亦是一个证明。继费里尼1993过世之后，意大利又失去了老一辈最伟大的导演之一，随他而去的还有一种电影风格，这是第七艺术领域里独一无二的风格。影评家克劳迪娅·莫尔戈里奥内（在悼念安东尼奥尼逝世时曾撰文，赞誉安东尼奥尼为“目光电影大师”）称，这种风格的独特性在于，这位导演在电影里总是使用眼睛——摄影机的眼睛，表面上看，经常是那种无动于衷的眼神，然而这是他在默默地把握着摄影机的运动。这种表现手法在他的视觉艺术中占据最主要的位置。在大师的这种诗意风格里，流露出来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可交流性，人物缺乏语言的交流，人物的孤独。在他的电影里，优美的画面与人物有表现力的目光总是同时并存，强烈的视觉表现力达到了无人能与之媲美的境界。安东尼奥尼电影的特征如此明显，而且这种特征始终贯串于他的所有作品，以至于许多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成。安东尼奥尼在自己的许多杰作里，有时甚至引起争议的杰作里——从被人无比喜爱和津津乐道的《放大》到《奇遇》，自始至终都坚定地保持着自己的独特风格。

安东尼奥尼1922年出生于费拉拉。毕业于博洛尼亚大学的经济贸易系。他是通过为报纸撰写影评文章而接近电影的，后来他移居到罗马，进入罗马电影实验中心学习。期间，同罗伯特·罗西里尼这样大师级的导演合作过。但是，他的第一部记录片《波河上的人们》则是1947年在他的家乡摄制完成的，该片的题目就说明了一切，此后，他的多部影片都是以他的故里费拉拉为背景的。

安东尼奥尼的第一部故事片《爱情纪事》拍摄于1950年。虽然是第一部作品，但在题材和风格上已经颇具个人风格：电影故事几乎带有侦探色彩，影片中人物属于资产阶级，作者对他们的心理活动进行了探究，从风格上讲，影片手法相当简洁明了。第一部影片成功后，作者相继拍摄了表现现代人精神危机的《被征服者》、《不戴茶花的女人》、《女朋友们》和《呼喊》。《呼喊》（1957）表现了一个不被女性和身边的人理解而最后绝望的男主人公，被视为作者的现代派电影的先驱之作。

安东尼奥尼的真正成功的杰作是1960年执导的《奇遇》。这部影片是如此另类，如此独特，如此细腻，以至于在戛纳国际电影节放映时引起了激烈的截然不同的反响。欣赏者认为，这部影片突破了传统的叙事手法，革新了电影语言，成为划时代的作品。反对者认为影片节奏太慢，过于讲究画面的精美和目光的细腻，从而忽略了故事性。在那个习惯于讲故事的电影时代，人们怎么能容忍，他竟然连影片中女主人公的命运也不向观众交代而仍然在那里表现其他人物的“故事”呢？正是从这部影片开始，安东尼奥尼被冠名为现代派电影大师。在影片主人公的饰演者中，莫尼卡·维蒂是他那个时期的最爱，他的艺术女神。她随后在安东尼奥尼的《夜》、《蚀》，《红色沙漠》中担任女主角。《红色沙漠》是安东尼奥尼的第一部彩色影片，这为他赢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第一个金狮奖（第二个奖是1983年获得的终身成就奖）。然而，大师并不满足已经取得的成就，而是拓展自己的视野，向国外发展，1966年在英国摄制了《放大》，这又是一部传世之作，受到人们狂热的推崇，并且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奖。这之后不久，他将自己的创作风格——这种几乎是无声地对人的心灵进行探索的风格，登陆到美国，1969年导演了《扎布里斯基角》。影片表现的是美国青年人的反叛精神和摇滚音乐（影片最后那个著名的爆炸场面，配的是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音乐）。1972年来华拍摄了轰动一时的纪录片《中国》。几年后他拍摄的《职业：记者》是他电影生涯中的一个新的里程碑。片中，杰克·尼科尔森和玛丽娅·施奈德分别扮演的男女主人公，将人物命运的不可捉摸性演绎得淋漓尽致。再后来，他执导了《一个女人身份的证明》。这部影片仿效了费里尼已经摄制过的一部影片的风格，但是影片中的人物均已改头换面。在这以后，大师沉默了多年。这是因为他患病了，局部瘫痪使他丧失了与人交流的功能。但他钟情的电影，使他战胜了疾病，他又“站立”起来了。于是，有了《云端之上》。2002年，拍摄了集锦片《爱神》中的片段：《危险的倾向》（该片段也是取材于《台伯河上的保龄球》中的“危险的倾向”），与其合作的是年轻的王家卫、史蒂芬·索德伯格。《爱神》参加了2004年威尼斯电影节的影展，是这位伟大的电影大师留给观众的最后的作品。

（艾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