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独裁者 The Great Dictator

电影鉴赏：

《大独裁者》是卓别林的第76号作品。在此之前，他拍出了正面控诉资本主义罪恶的《摩登时代》；在此之后，他拍出了公开谴责战争贩子的《凡尔杜先生》。连同这部尖锐揭露法西斯头子希特勒的《大独裁者》，构成了卓别林创作史上最光辉的一页，标志着卓别林的社会进步思想和讽刺喜剧艺术到达了新的高度。卓别林此后虽然还拍出了《舞台生涯》、《一个国王在纽约》和《香港女伯爵》等影片，但始终未能有所超越了。

然而，《大独裁者》从未获得过任何奖。这也许是世界电影颁奖史上最不公平的一例，尽管如此，这丝毫无损于它的杰出成就。

卓别林于1938年开始编写《大独裁者》的剧本。当时希特勒已进军奥地利，并部分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第二次世界大战迫在眉睫。卓别林出于对纳粹暴行的憎恨，在《大独裁者》的第一个完成稿里，写的是一个和希特勒长得一模一样的犹太囚徒被从集中营里释放出来之后，很快便被错当成国家元首。一个企图刺杀希特勒的女子被这个犹太囚徒的不幸遭遇所感动，她帮助他逃到了瑞士。这个初稿写得如此露骨，以致立刻引起了纳粹德国的强烈反应。德国的驻美外交官向好莱坞制片商们提出恫吓说，如果卓别林胆敢把它拍成影片，德国将下令禁映所有的美国影片。卓别林在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剧本。1939年，卓别林在对剧本作了重大改动后，宣布了开拍《大独裁者》的消息。他收到了许多匿名信，对他实行恫吓，甚至扬言要杀死他。卓别林不得不加强了他的警卫力量，在严密警戒的摄影棚里拍摄他的影片。卓别林风趣地告诉报界说，为了不使希特勒感到悲哀，他已让墨索里尼也在影片中插了一足。

《大独裁者》是卓别林的第一部有对白的影片。当有声电影于1928年问世时，卓别林对这项新发明是持激烈反对态度的。他公开宣布说他“憎恶这种对白片，它损害了世界上最古老的艺术——哑剧的艺术”。他认为，“想使舞台剧的程式和电影的真实性结合起来，这会造成可怕的后果”。尽管有声电影到了1935年时，已经克服了初期的幼稚病，人们不再为充分利用这个新鲜玩意而滥加对白，然而，《摩登时代》仍然是无声的。卓别林之所以在《大独裁者》里终于采用了有声的对白，大致上有三个原因：一、世界各国有声电影的创作经验已充分证明，有声对白不仅与舞台剧程式并无必然联系，而且是电影的真实性的不可缺少的构成元素，而录音技术的长足进步也不再使演员为了迁就录音话筒而影响行动自由；二、《摩登时代》在票房上的失败使卓别林意识到拍摄无声片在经济上已行不通；三、《大独裁者》的思想内容和故事情节已不是仅靠画面和字幕所能表达清楚。尽管如此，《大独裁者》在对白使用上仍十分“吝惜”。几场最脍炙人口的戏，如气球地球仪舞蹈，在理发椅上比高低，理发师为贾克尔刮胡子，理发师大吞银币等，都并不依靠对白，而兴格尔和理发师也引人注目地极少开口讲话。

误会似乎是《大独裁者》的情节之所系。正因为独裁者兴格尔恰好和犹太理发师长相完全一样，才造成了囚徒理发师和元首兴格尔互换位置的喜剧。然而，从影片的整体构思来看，这个误会实际上并不重要。在这个误会发生以前，理发师和独裁者的喜剧已在各自的情节时空中基本完成。在此以前，理发师和独裁者都从未因互相相像而发生过喜剧性纠葛，甚至无论是党卫军、修尔兹或理发师的邻居们、哈娜都没有注意到过他们之间的相像。因此，最后的误会与其说是卓别林乞助于古典的、已被现代喜剧思想所摈弃的喜剧手段，不如说是卓别林为使理发师有可能登上世界讲坛而想出的“下策”。

在所有卓别林的喜剧片里，极度的夸张是它们赢得观众喝彩声的重要手段。夸张而又极度并不等于必然产生喜剧效果。一些二三流的喜剧演员甚至常常由于夸张过度而令人作呕。这里的奥秘在于必须赋予极度的夸张以想象上的合理性。换句话说，这种极度的夸张必须是合理的荒诞——荒诞而不合理或合理却不荒诞，其效果都会适得其反。兴格尔在演说时咄咄逼人，以致麦克风都吓得东躲西藏，他的火气竟然使话筒支架都被“烤”弯。任何理发师在替顾客刮胡子时动作都是有节奏的，但居然能和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合拍，形成一场舞蹈，就令人捧腹了。理发椅可以摇高，但一直高到天花板，却成了合理的荒诞，何况这里又是在进行一场“优势比赛”。理发师害怕去当敢死队员，一连吞下几个银币，有苦说不出，已属可笑，但打嗝时居然肚子里会发出叮当响声（这个噱头显然是从他的另一部早期影片中，流浪汉吞下哨子，在打嗝时哨子发响的噱头演化而来的）。最为人称道的地球仪舞尤其符合合理的荒诞之要义，而且含义深远，使人回味无穷。顺便说一句，某些西方评论家一味从性的角度来读解卓别林的影片，他们把兴格尔在吼叫得声嘶力竭时把白开水倒在裤裆里，和兴格尔在跳地球仪舞时动作与西方淫荡的气球舞有相似之处联系起来，认为卓别林是在表达侵略思想源自性欲旺盛的现代性论。这种论断既亵渎了《大独裁者》的喜剧效果，更贬低了它的反法西斯主题的思想深度。

哈娜这个女性形象在卓别林的全部喜剧片里也是独一无二的。在卓别林的喜剧片里，女人通常只起极有限的陪衬作用，而且她们（如流浪汉短片中屡见不鲜的心地善良的贫苦女郎，《淘金记》里的舞女，《马戏团》里的女艺人或《城市之光》里的盲女郎等）完全缺乏性格特点，被乔治·萨杜尔称之为“按照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中人物的面貌塑造出来的”、“属于19世纪的人物”。但是在《大独裁者》里，哈娜勇敢机智，刚强不屈，她不仅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而且是卓别林的美好生活理想所寄托的对象了。

《大独裁者》在1940年代是对希特勒及其随从如戈林、戈培尔、墨索里尼之流的极其勇敢的沉重一击，同时也是对一切独裁者、野心家、谄媚者的辛辣写照。对它的深刻思想意义和完美的喜剧构思是怎么评价也不会过高的。

（邵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