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 Great Expectations

电影鉴赏：

《孤星血泪》是根据狄更斯长篇小说《锦绣前程》改编的。这部小说是狄更斯的晚年作品，社会批判意义较前期作品更为深刻。小说名为《锦绣前程》，实则是描写主人公匹普想当上等人幻想的破灭，书名是一种反讽。

文学作品与电影在表现手段上有质的差异，因此成功的改编之作甚少。本片是狄更斯作品搬上银幕最成功的一部，多年来一直受到影评界的赞赏。影片首先忠实地再现了原著的主题和人物性格。狄更斯的作品一向讴歌劳动者的朴实真诚，鞭挞有钱人的自私冷酷。这部小说在展示这一主题时还表现了知恩感恩与忘恩负义的思想。影片中铁匠乔和后妻蓓蒂的高尚与有钱人哈薇森小姐的卑劣形成鲜明对比。匹普幼年时常受姐姐的虐待，但乔却非常关心、爱护、体贴他。影片在表现匹普遭受鞭打时采用了声画对位的剪辑手法，将鞭打声与乔的反应镜头组合起来，从而表现出乔对匹普感人至深的关切。匹普离开乔去伦敦，乔既高兴又依依不舍。他十分明白自己与“上等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匹普当了上等人，他将失去匹普；但他仍为匹普的前程而高兴。蓓蒂教小匹普读书，但对他读书的目的是想成为上等人使艾斯泰拉能平等相待却不以为然。乔和蓓蒂安贫乐道，有自己的尊严。匹普梦破之后大病一场还欠了债，他们把他接回老家精心护理，给他温暖，为他还债。相反，哈薇森小姐为了湔雪被新郎遗弃的旧恨，却不惜操纵艾斯泰拉向男人报复，从小把她培养成狠心的人，长大让她嫁给有钱的坏蛋朱默尔；另一方面，又不断唆使艾斯泰拉逗弄匹普，让匹普爱她，到头来再把他们拆散，两人都成为她的牺牲品。影片从这种对比中忠实地再现了狄更斯的原作精神和人物面貌。影片对忘恩负义的谴责也是深刻的。匹普在伦敦过上上等人生活之后，乔来看他，匹普嫌乔土气，与自己的身份不相称，但又不能不维持礼貌接待他。乔看出了这一点，相见十分拘谨。又见他小心翼翼把礼帽放在壁炉架上，架狭，帽子掉了下来；他用衣袖擦过帽子又放回原处，不幸又掉下，乔边捧着帽子边追逐起它来，直到它落在桌上的盆里被弄扁了。这个喜剧性细节毫无嘲弄乔的意味，而是表现了乔敏锐地感觉到匹普做上等人的意识已使他不能平等相待自己时的反应。乔临别时先称匹普为先生，接着又忍不住称他为老朋友，说“你要把我当成乔那个铁匠，就不会看我不顺眼了”。编导里恩借乔的话批判了染上“势利病”的匹普。原著采用匹普成年后回忆往事的第一人称手法，有许多心理活动可以尽情抒发，里恩在改编时找到了简洁的对等物——成年匹普的画外音。匹普得知乔来看他，生怕给他丢丑，这时他的心理活动用的是声画对位，由匹普的内心独白来表现：“如果给点钱能打发他走，我宁愿给他钱。”接下来的内心独白（画外音）自责说：“我一心想当上等人，结果成了一个势利小人。”这是成年匹普回忆往事时的自责，有现身说法之妙，并有助于匹普形象的塑造，说明匹普毕竟出身卑微，没有丧失他善良的本质。匹普应哈薇森要求回老家，一路上乔朴实的自尊深深地谴责着他，他心里打算睡在铁匠铺好好跟乔叙旧，可是驿车越往前走，他就越犹豫，影片这时声音和形象脱离，画面上是他坐在车里，但听到的却是许多声音。乔、蓓蒂、艾斯泰拉和哈薇森都在议论他。他耻于住进铁匠铺，他的内心独白（画外音）批判自己说：“天下的骗子莫过于一个欺骗自己的人。”他还是住进了蓝野猪饭店。

知恩感恩是忘恩负义的对立行为。一个逃犯只因为在他极端饥饿时匹普以肉饼和酒相助，他发誓要把这孩子培养成上等人，这表明受人唾弃的囚犯对于爱和善良的渴望。影片对麦格维区的同情再现了小说的人道主义精神。而麦格维区对匹普的感恩与匹普对乔的忘恩也形成了对照。匹普的钱连同艾斯泰拉都来自他所不齿的下等人，而不是他所寻求的上流社会，他的势利就更具有深刻的讽刺意味。遗憾的是，里恩未交代清楚麦格维区与疤面人的关系。原著中疤面人是教唆麦格维区犯罪的主犯（也是抛弃哈薇森的那个新郎），因为有钱，后来竟逍遥法外。狄更斯以此批判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丑恶现象，揭露了在法律面前穷人和富人是不能平等的。但里恩唯恐枝蔓，删去了这部分情节，这样就降低为两个有私仇的逃犯间的冲突，从而削弱了影片的批判力。

狄更斯的小说具有电影化的特点，尤其擅长用孩子的视角和主观感受来观察事物。里恩很好地利用了这些描写，创造出富于狄更斯特色的带有夸张色彩的图景，使观众“分享匹普自己的被夸张了的经验”（里恩语）。例如影片开始时匹普在墓地与逃犯相遇这场戏。摄影机从小匹普的视角拍摄下古树像古怪的人身，树桠如瘦骨嶙峋的双手伸向匹普，狂风呼啸，小匹普惶恐地跃起奔跑，摄影机跟拍他撞在逃犯身上。这里主观镜头和声音使我们获得与匹普同样的感觉，他吓得逃跑，我们也跟着他逃跑；他撞在逃犯身上，我们仿佛也跟着撞在逃犯身上。小说对逃犯恐吓匹普有大段描写，说如果匹普不照办，他就扒出匹普的心肝烤了吃。还有个年轻人比他更厉害，哪怕锁上门，被子蒙住脑袋，也能悄悄爬进把他撕开。吓得匹普整夜胡思乱想，不敢睡觉。在电影中里恩以逃犯恐吓的画外音配合匹普上床、蒙被的动作来表现他想逃也无处可逃的惊恐感。在下楼偷肉饼那场戏中，楼梯板的每一次响动仿佛都会吵醒乔太太，吓得匹普直哆嗦。匹普越过洼地给逃犯送食物的场景中，每头牛都仿佛在数落他偷了东西，要逮住他。影片运用声音，使观众体验到小匹普做“贼”心虚的感受。这几个场景，狄更斯的描写本来很电影化，对孩子的心理描写也非常精彩，但是能这样简洁地让观众配合画面感受到孩子的思想，则是里恩的创造。影片让观众得到的萨梯司宅邸和哈薇森小姐的最初印象，也是从小匹普的视角来完成的。小匹普被送到目的地后，就从匹普的眼睛、因而也让观众看到钟的指针停在8时40分上。匹普停在哈薇森小姐房门前迟迟打开门。他视角所见的景象，除了温度和霉潮气无法在影片中表现外，完全再现了小说描写的情景。哈薇森小姐黑暗的房间里，蜡烛发出幽暗的光，阴森森的到处是蛛网和尘土，梳妆台上放着《圣经》、白手套和珠宝首饰；长餐桌上有个落满尘埃、很难辨认的结婚蛋糕。那件白结婚礼服已经变灰。她形容枯槁，声音沙哑，令人生畏。影片中怪诞的哈薇森小姐和她的周遭环境，比小说更能将幻想与现实融为一体。此外还有两处运用匹普视角使得观众认同他的感受：一是匹普姐姐宴会开始，小匹普如坐针毡生怕偷肉饼的事被发现。在姐姐准备去取肉饼时，他起身开门逃跑，径直撞到站在门外的士兵身上。这时观众思想毫无准备，也跟小匹普一样吃了一惊。另一处是，风雨之夜麦格维区来访，匹普应声开门，摄影机从匹普的视角对着麦格维区，突然看见那个高大的不祥的黑色人形，缠着围巾，右眼带着黑眼罩，使我们吓了一大跳。

影片对小说中一些次要人物及其情节线索全部删掉，从而显得紧凑。对有些过场戏转接得也很流畅。例如从匹普开始拜乔学艺到贾格登门造访之间，影片跳过小说叙述的大段篇章，从小匹普告诉哈薇森要跟乔当学徒以后不能再来玩直接跳到贾格到铁匠铺的场景，演员也由小韦杰变为成人约翰·密尔斯了。其间的过渡是由声音联结的。我们听到他在回答贾格的问题，看见的则是大匹普投在墙上的影子，然后才看见密尔斯，这种转换使匹普的变化不致过于突兀。在这个镜头中匹普还穿着铁匠围腰，下个镜头立即转换到他的脚，然后摄影机向上摇，看到他已经穿着新衣服站在萨梯司宅邸门前了。匹普学做上等人的过程也压缩为由学习舞蹈、拳击和剑术一组画面来表现。他接受用餐礼仪的指点是在赫伯特给他讲述哈薇森往事的同时顺带进行的。这样一些压缩和删节，既能使影片精炼，又能腾出容量发挥其他必要的细节，使影片显得更为丰富而无枝蔓。

小说中背景的描写十分有特色，对英国东肯特区寒冷、孤寂的沼泽地带的描写尤其出色；但原作中有关淤泥的描写是不可能搬进影片的。里恩作了自己独特的、富有表现力的处理。在影片开场那段戏中，泰晤士河口日落时分，一个孤单的小男孩——匹普——的远景，他沿着河岸奔跑，跑过弯曲的小道，道旁竖着一个绞架，他跑向墓地。这场景是在沼泽地实地拍摄的。光影、渺无人烟的沼泽地、绞架、坟地以及像鬼啸似的狂风，把这场戏的气氛表现得十分凄厉。原小说中的一些背景有着象征意义，破败的萨梯司宅邸背景和那些停摆的时钟，不仅象征哈薇森世界的停顿、艾斯泰拉的逐步被毁，也预示着匹普晋升上流社会之梦的幻灭。律师贾格事务所墙上陈列着的从罪犯脸上拓下的面模，象征着贾格的生活。这些背景在影片中也都得到准确的体现。

（沈善）